外语学人 | 李志泉：怀念原岛春雄老师

外语学人 | 李志泉：怀念原岛春雄老师

世纪中大，山高水长；百年外语，积厚流光。值此百年校庆之际，学院设立“外语学人”栏目，并诚意向海内外校友邀稿，分享您与老师、学院的故事，回忆在中大学习和成长的美丽时光，共同书写属于外院人的百年华章！

怀念原岛春雄老师

文 | 李志泉

原岛春雄老师是我最早的日语启蒙老师。他的思想和方法论影响了我日后的人生。

1979年，我们系里师资短缺，日语专业老师们的学历和教学经验参差不齐。虽然他们职称不高，但是每位老师扎实的日语功底、丰富的人生经历以及对培养新一代日语人才的热情，使我们从不同角度学到了不少知识。

1979年9月，我和其他4名之前在外国语学校学过日语的同学一起进入中大外语系，与考英语入学而完全不懂日语的同学编入同一个班。对我们这些曾是中学日语老师的“老外校”而言，50音图和主谓宾课程非常枯燥。就在我们这批“老外校”彷徨时，学校来了一位日本专家，他就是原岛春雄老师。

1979级日语班全体同学和原岛老师的合影。中间留胡子者是原岛老师。右面第一位是作者李志泉

第一天上课，一轮热烈欢迎的掌声之后，进来了一位文质彬彬的小个子，他留一束夏目漱石般的小胡子；走路轻盈，生怕踩着蚂蚁；大方格长袖，扎在不系皮带的牛仔裤里。“你们好。”原岛老师的第一声几乎没人听见。虽然大家没有反应，但老师还是露出了和蔼的微笑。也许原岛老师知道他书生气十足的细小声音在习惯了大嗓门说话的中国学生面前不易被接受，于是干脆用粉笔在黑板上工整地写上了“原岛春雄”几个字。那瘦小的背影和秀丽的板书，我至今仍然历历在目。当时，我没想到就是这位日本老师，影响了我日后的人生。

据悉，原岛老师是在京都大学修完东洋文化硕士课程后，带着妻儿一起到广州教书的。在日后的教学过程中，我们发现，这位青年学者知识渊博，除了中国文学、中国历史外，他对日本文学、日本历史也有较深造诣，其中特别感染我的是他传授的日本思想史。原岛老师也非常明确地告诉我们，日语基础知识须得让其他老师指导，他更着眼于日本社会、日本文化以及思想方面的指导。在一年的授课中，他主要让我们了解了日本社会的方方面面，而不是发音和语法。

对零起点的同学们来说，原岛老师的课简直简直是一头雾水。上课期间开小差、打瞌睡者不乏少数。有同学甚至向教研室主任告状，说听不懂原岛老师在说什么。然而，对于我们这些“老同学”来说，原岛老师的课非常新鲜，每一节课都有新启发和新发现，每一段文章都给我们带来许多想象。入学前，我们都在社会上做过各类翻译工作或教学工作，但仅仅停留于语言层面，真正开始深入了解日本还是从原岛老师的课程开始的。

当时原岛老师的教学方法，是把他推荐的日文版书籍的一段前言复印下来做教材，每次仅一两页，要我们在文章中找出作者的意图。特别是要在日语的长修饰语中找出主语和关键词，这并不容易。而且，日语较含蓄，日本人往往用疑问句或反义词表达自己的观点；这对于刚入门的同学来说的确是一头雾水，即使我们这些“老外校”也觉吃力。然而，原岛老师并没有因为同学们不适应而改变教学方法，反而一味加料，一页比一页难，一篇比一篇深，好像恨铁不成钢，拔苗助长似的。经过原岛老师一段时间的“强制性”阅读训练后，我们读书的速度加快了，逐步了解了日语的表达方式和语法结构，更重要的是开始认识日本人的思维方式。

原岛老师上课时，常常向我们推荐很多相关书籍，推荐给学生阅读。当时我们就是按照原岛老师的引导到中大图书馆借书阅读的，有时也到位于专家楼的他家借书阅读，其中有两本向他借阅过的书让我至今难忘。

一本是中根千枝1959年写作的「縱社会の人間関係」（《纵向社会的人际关系》）。该书指出了日本社会的结构和独特的文化背景，如“年功序列”意识和群体中的归属意识。另一本是美国文化人类学者Ruth Benedict在1946年写作的《菊与刀》，该书阐述了日本文化与日本民族的气质，介绍了日本人的行为准则和矛盾的两面性。此外，还有他上课时经常提及的日本现代思想史家、教育家吉田松阴。幕府末期，吉田松阴的思想可谓明治维新的精神支柱，造就了伊藤博文、山县有朋等一批历史人物。

原岛老师教了我们一年就回国了，然而他留给我们的知识财富却陪伴了我的一生。

我的本科毕业论文题为《论明治维新的历史背景》。这命题对四年级学生来说，有一定困难，但在那个年代就关注当今中国人关心的课题，也可看出原岛老师对我们的影响。

1985年4月，凭借当时中大外语系日语专业丘仕俊老师教授的日本文学知识和黄光为老师教授的古典文学知识，我轻松地考取了东京大学人文科学研究生。然而，原岛老师教授的读书方法和对日本社会深层的浓厚兴趣，使我始终迷恋另一学科。之后，凭借中大在校期间以及毕业后大量阅读的日本历史和思想史书籍的知识，我顺利地从文学转向日本经济史的研究。

我与原岛老师的缘分还不局限于中大读书期间。1986年4月，我离开东京大学广尾专家楼，搬到东京世田谷区千岁乌山的一处公寓居住。那是在距离京王千岁乌山车站步行二十分钟的菜地里兴建的住宅。某日，我在车站偶遇原岛老师的妻子！原来原岛老师家就住在同一个区。我跟着原岛老师妻子的步伐，越走越近我家。不久到了原岛老师的家，那里距离我家竟不到50米！

原岛老师的家跟一般日本人家没什么区别，女儿玲玲的自行车就放在门口。客厅里家具不多，但那一摞摞书籍令人难忘。除了从中国带回的大量中文书籍外，还有我特别感兴趣的日本历史书籍。日本人不喜欢在家接待客人，寒暄一番后，我就离开了。

几天后终于再次见到了我的启蒙老师！5年多未见面，老师比在中大时胖了。他还是那样的文质彬彬，只是比过去多了笑容，话也多了。我们在原岛老师常去的车站附近的小酒馆喝了酒。多年不见，现在竟然是近邻！惊喜之外，回忆起在中大的日子，我们都觉得格外亲切，对那段日子无所不谈。老师说话时，还是那样慢条斯理，思路清晰，烟不离手。还是那束小胡子，深呼吸后吐出的烟雾缠绕着胡须，一阵子后才慢慢散去。原岛老师酒量很好，可能是高兴，当天喝多了一点。我俩连续喝了三家，直至深夜。从小酒馆出来，外面下着小雨，泥泞小路上打车送老师回家的情形至今难忘。

我毕业后进入一家日本上市公司工作，离开了世田谷区千岁乌山的住所，与原岛老师的距离远了。

转眼间几年过去了，1998年的一天，我接到原岛老师的好友味冈徹老师的电话，说要组织一个缅怀原岛春雄老师的聚会，让我召集在日同学，我这时才知道老师已不幸病逝。

“缅怀原岛老师的聚会”的参加者不多，有老师的生前好友，有我们在日的中大毕业生以及访日学者等相关人士，也有原岛老师在广外任教时的同事和学生，总计30多人。我在会上，终于得知原岛老师的身世。

原岛老师出身于书香世家，父亲是日本学习院大学的校董。老师从小在良好的环境下成长，毕业于京都大学东洋文化研究科。从yl6809永利官网回日本后，老师任教于学习院大学。虽然最终职称是副教授，但原岛老师知识渊博，跨学科知识丰富，深受同行和学生的尊敬。

原岛老师桃李遍天下，有许多得意弟子。其中在广州yl6809永利官网任教期间的一名得意门生一直接受其指导，后到日本继续深造日本思想史，毕业后任教于日本的国立大学。而我默默地接受了原岛老师的思想，到日本后跟随另一名日本思想史和经济史学家继续深化对日本社会的认识，毕业后虽未从事教育工作，却用自己学到的知识应用于中日间高层次的项目策划工作，服务于社会。

学校是培养人才的摇篮，学校老师的指引往往会影响学生一辈子，这点我深有体会。中大给了我学习的机会，也让我遇到了第一位启蒙老师，使我的人生更加充实，更加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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供稿：李志泉

供图：李志泉

排版、校对：欧阳璇

初审：庄坚彬

审核：黄源穗

审定发布：常晨光、于海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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