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语学人 | 我的导师王宗炎先生
文 | 1982级英语专业张朝阳
我82年入读中大外语系英语专业,入学之后,听说系里有一位很厉害的语言学教授叫王宗炎,有“北许南王”之称。当时学英语热潮方兴未艾,《许国璋英语》耳熟能详,因此我对与许齐名的王先生很好奇,在系图书馆扒了一番,找到王先生的《回春楼谈英语》,囫囵读了一遍,一方面觉得王先生是个坐在象牙塔里做学问的人,一方面又想,王先生怎么不编教材呢?否则他肯定会更有名,连带我们中大外语系的名头也更响亮了!多么虚荣又肤浅的想法啊!
但我自此凡是在路上遇见王先生,都会恭敬地停下向他打招呼:“王老师好!”是的,我周围的人大部分称他“王先生”“王生”,但我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用老师这个比较接地气的称呼。那个时候,先生大概七十出头,精神矍铄,穿一件深蓝色的中山装,戴着墨框眼镜,拎着一把黑雨伞,脸上带着平和的微笑——他长得有点像伟人“邓小平”同志——从家里步行到系里拿信件,我怀疑他是做学问累了出来散步。大学三年级以后,系办公室搬到专家楼旁边的小红楼,系里分发信件是在第二节课下课以后。所以课间去系里拿信时,我常常在小红楼前碰到先生,便恭恭敬敬的喊一声:“王老师好!”先生往往回以笑容,有时也回一声:“你好!”然后笑眯眯地继续回应其他人的招呼,或继续他的“散步”。到了大学四年级,我的专业学习有了一定的广度,接触到了一点专业研究的皮毛,对先生的敬仰立刻也提升了许多。这时候我也面临着毕业去向问题,是参与毕业分配呢,还是考研呢?我没有犹豫多久就决定考研,并不是我醉心于搞研究做学问,而是觉得考上研究生很有面子,毕业后可以留校做老师,还有就是不好辜负系里的推荐。系里推荐了我读研究生,不是全免推荐,是推荐加考试,好像是免考政治科吧,全免推荐的名额也有两三个,系里将其中一个名额给了常晨光,他后来做了外语学院院长,看来系里的确有眼光。考研要面试,王先生也是参与面试的老师之一。按说他这样的大家是不用做这种事的,但是系里需要他这块金字招牌,他就当仁不让地亮出来。可见先生对系里工作的热情和支持!也许是我那一次次恭敬的“王老师好”给先生留下了一点印象,也许是我的笔试成绩比较好,他在我回答问题的时候频频点头,面试的最后还笑着问我:“Why do you want to be a graduate student?”憨傻如我,也知道不能将虚荣的理由宣诸于口。我老老实实地回答:感觉读完研究生可以去教书,与朝气蓬勃的学生在一起,应该比做重复的办公室工作更有趣。先生听了没有说不对,反而点了点头。后来我知道他在教书前做过海关职员、校长秘书之类的办公室工作,难道他也有同感?还是关心外语系前途的他觉得系里缺年轻老师呢?
中大外语系的研究生培养机制是一、二年级集体培养,三年级选导师写论文。我们八六级这一届研究生里一共有8人,此外,英培中心的3位同学也和我们一起上课活动。在这里面,本校应届同学占一小半,外校和往届考进来的占多数。研究生同学的专业能力、阅历、眼界、见识和思想都不是本科同学能比的,毕竟年龄和经历摆在那儿。学习要求也从听、说、读、写、译等基本功转为文学、语言学等更加广泛、艰深的专业学习了。在经过语义学、文体学、符号学、教育统计学、逻辑学、语言学、语音学到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西方悲剧、英语诗歌、现代西方小说等一系列专业课程的轰炸后,我的毕业论文方向选择了语言习得,具体想做的研究是背景知识对英语学习者听力理解的影响,这也与我毕业后有可能去教书相关。系里最有名的语言学教授就是王先生了,但他已宣布不带学生了。我鼓足勇气在他来系里拿信的时候堵住他,提出请他做我的导师,指导我的论文。先生没有一口回绝,依旧笑眯眯地让我介绍论文构想,听了一会儿,又让我回去写个粗略的大纲给他看看。
过了一段时间,先生约我到他家里聊一聊论文的事。到了约定的那天,我先陪先生在系里取完信件,其实不止是信,还有请资料室人员帮他查找的资料、杂志和书——有的杂志向他约稿,有的书请他写序,还有不少同行也会赠予他书,此外,在平日里他做学问也会订购一些书。我这时才知道,先生的散步不止是散步,而是他与外界联系的必需,是他做学问的一部分。我陪着先生在校园里慢慢走,路过中大医院,经过大钟楼,在新图书馆的后面,马岗顶那儿停下。那里有一幢古色古香、红墙绿瓦的小洋楼,那就是先生的家。先生让我用英文介绍了论文的背景、意义、看过的文献以及之后想做的语言实验。他一直笑眯眯地听我说,待我说完,他提了一些问题。这时我才发现先生做学问这么认真!原来他为了这次谈话专门读了有关的书和文章!他给了我不少建议,又拿了几本书让我回去读,还要我再去图书馆找书找资料。到离开的时候,我特地确认:“王老师,您可以做我的导师吗?”先生大笑,“可以!”并且叮嘱我以后定期到他家,与他的博士生严辰松师兄一块来汇报学习和论文进展。自那以后,我就常常去系里接上取信件的先生,然后一老一少穿过校园回先生家上课。说是上课,其实都是聊天,先生还让家人准备了水果给我们。坐在舒适的客厅里,先生讲我们听。有时候先生也问问题,严师兄答得多些,我以听为主。先生总是微微笑着说话,也很风趣,有一次讨论到我的论文,先生开玩笑说让我拿严师兄做语言实验。我记得先生讲过他参与编写的《中国大百科全书》,他负责其中的一些词条,他给我们说他是怎么考虑的;讲过与许国璋先生一起主编的《现代语言学丛书》,那时候好像正在出版;讲到过词典的选择(他家有很多词典,他自己也编过《英汉应用语言学词典》);还讲过翻译中“信”“达”“雅”的处理……很多具体的讲课内容我已记不清了,但先生讲课时的音容笑貌,那种温馨的画面,我至今历历在目。有一次严师兄下课后跟我说,先生很享受那种intellectual pleasure。
作者与王先生合照
在先生的指导下,我的毕业论文有条不紊地写着。除此之外,我并没有沿着先生的足迹深入到语言学的研究中去,我当时正忙于拍拖(谈恋爱),没怎么将时间花在功课之外的学习上。而且我对毕业后的去向也产生了摇摆,当时社会上“下海”成风,留校已不是个令人羡慕的选择了。当年的分配政策是双轨制:既允许学生自己找工作,也允许学生参与国家分配。我通过了普华永道的考试,拿到了当年这家外企在广州唯一的一份offer。同时我也等着系里向我伸出“橄榄枝”。遗憾的是,系里希望我留公英,这与我留英专的初衷有差距,于是,我在毕业答辩后对先生说,我决定去外企工作了。我告诉他的时候,以为他会不高兴。毕竟考研的时候我同他说考虑做老师的,可是他仍然风趣地对我说:“外企也不错,听说收入高!”
我去了外企工作了一段时间,又到了国家分配的事业单位做翻译,工作中碰到有些同行,知道我是王宗炎的学生,都肃然起敬,我沾先生的光多矣!
工作后,我成了家,生了孩子,写信告知先生,先生给我回信,说:“做母亲是世界上最伟大的成就!”这句话我一直记在心里。有次我带上爱人一同回学校看他,那时他还住马岗顶,他把我们送出来,还陪我们在校园里散了一会儿步。我爱人说:“你老师真的很好,你不跟他做学问挺可惜的!”“是啊,很可惜!好在先生大度,不计较在我身上浪费的时间,或许对他这样认真、善良、美好的人来说,教书、育人、做学问都是他的pleasure吧!”
(从左至右)李友文书记,刘若夏同学,王宗炎先生,张朝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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供稿:张朝阳
排版、校对:阮晓岚
初审:庄坚彬
审核:黄源穗
审定发布:常晨光、于海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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