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语学人 | 怀念戴镏龄老师

文 | 1952级英语 陈永培

热爱生活与学术的戴镏龄教授，在住院期间热切地期待着及早回到书房去，继续从事他的学术探索，却不幸溘然而逝，怎不令人无限痛惜！戴老之于我，既是严师，也是同志，是良师益友。如今他已抱憾长逝，我的怀念之情不时油然而生。

我从1956年至“文化大革命”开始的10年期间，一直和戴老同属一个党支部，每隔一周共同过组织生活一次。有时借用他家客厅在晚上开会，清茶一杯，大家交流思想，讨论工作，严肃认真而气氛融洽。彼此以同志相称，而不强调书记、主任或专家教授这些名义。我是最年轻的一个，所受的启发教育良多。戴镏龄同志给我的印象是，他作为一个党内的专家，决心跟党走，绝对服从党的领导，接受世界观的改造，注重党性修养和组织纪律。在晚年住院期间，他有时神志不清，但还念念不忘组织，记着按时交纳党费；他仍旧非常重视政治理论学习，经常看报，或请夫人读给他听，有一次他听完一篇关于学习邓小平理论的文章后，还要求替他把资料保存好，准备以后再学。他在1984年从系主任的岗位上退下来时，对于下一步怎样办系才好，有些自己的见解，但他不但在行动上服从党委领导，而且在思想上遵守组织原则，支持工作，言谈谨慎，注意影响，他的党性和组织纪律性是我学习的榜样。

戴老是一位严谨的学者，他对学术探索的执着令我惊叹。他在1996年病倒住院，基本痊愈时就急于出院了。接着便接受了为一套重要的英国文学译作撰写序文的请求。我猜想，他并非不懂得休养的必要，但是他把学术摆在至高无上的地位，而且有义不容辞，甚至“舍我其谁”的责任感。我曾劝他病后还需疗养，脑力不可过劳，只可惜他未能接受。果不其然，文章写成，他再次病倒，而且一病不起，痛哉惜哉！也是在那次痊愈出院后，他读到某著名杂志上一篇介绍英语学习词典发展史的文章。他对我说，此文材料不足，所述不能令人满意，并说，他要重新改写早已为我们的《实用英语学习词典》写好的代序《论现代兴起的英语学习词典》，令其更臻充实完善。我为了他的健康，力加劝阻，他也因忙于那另一序文，此事暂时作罢。不久，他再度住院，病情反复，有时不甚清醒，但依然惦记着学术工作。有一次，他眼望着病房中的柜子和粉墙，口中埋怨道：“这样的条件，叫我怎么工作？”后来他又提出要改写代序一事，而且不断坚持，师母无奈，只好请他通过电话跟我谈。他说要回中大找我，我说：“你不能走路，怎好来呢？”他说：“不怕，我有轮椅！”我赶快到医院见他，反复说明代序我已看过许多遍，觉得并无修改必要，何况词典马上要开印了，这才终于把他说服。对于戴老，学术就是生活，而生命是用以做学术的。

戴老师在学术问题上，对人对己要求都很严格，有的同志甚至称之为严峻。我早在青年时代对此就有体会了，并且从中得益。那是1956年的六七月间，我们毕业了，正在等待分配。我和几位同学相约到戴主任家中拜访，在交谈中按原定计划向他提出一个请求：请他支持和指导我们利用这段待分配的时间搞点翻译。没想到，他一口回绝了我们的要求，并教导我们说，翻译不易搞，我们还不具备条件，有时间不如多读书，多学习。我们固然服从了戴主任的指示，但心中有几分不解，觉得班上这几个最“拔尖”的同学，在三年级修习王宗炎先生讲授的翻译课时成绩优良，常受称赞，现在毕业了，还不能搞翻译？此事我一直牢记在心，随着时间流逝而加深理解，明白译事之难，不敢轻率从事。从今天的翻译状况来看，戴老当年的见解就更切中时弊了。

戴老对学术的严谨与严格终生未改。但他对别人的要求，则似在晚年渐变宽厚，一改中年峥嵘岁月时严字当头的习惯。我觉得他年高以后，对待求助求教者，无论资深专家还是中青年后学，总是有求必应，不吝惜时间精力，并且尽量给予肯定，似乎实行“以鼓励为主”的原则。对于我们编写的词典，他写的代序中也不乏赞赏之词，勉励有加。我想，果子是随着时间而变甜熟的。人们在五六十年代不会想到，今天国内有学人戏称戴老为“和善老人”的。

戴老辞世，国家损失一份宝贵财富，我们学院减少一根学术支柱，我本人失去一位良师益友。所幸他给我们留下的道德文章和严师风范，将永远激励我们在崎岖的学术道路上奋勇攀登。

谨赋数行，以表怀念：

一卷书成令誉隆^[1]，

无言桃李遍西东。

峥嵘岁月先参党，

浩劫沧桑气尚雄。

造反抄家人战栗，

风清月白我从容^[2]。

闲来欲问园中事，

何日花开别样红。

注：

[1]戴老早年翻译托马斯·莫尔（Sir Thomas More，1477-1535）的名著《乌托邦》，向中国读者介绍空想社会主义的进步思想，广受赞誉。

[2]每次批斗会后，戴老回到家中，走进书房，打开书本，坐得下来，读得进去，自得其乐。

陈永培教授，男，1932年生，yl6809永利官网外语系英语专业本科及研究生毕业。先后在yl6809永利官网、广州yl6809永利官网、yl6809永利官网广州英语培训中心担任英语教学工作，曾任yl6809永利官网广州英语培训中心主任、yl6809永利官网副院长，现已退休。除教学工作外，主要从事语言学及语音学研究。曾与李家玉合写《英语语调》，与龚少瑜合编《语言学文选）（英语），主编《实用英语学习词典》、《中学生标准英汉词典》，在《外语教学与研究》、《现代外语》、香港《中英语文教学》等期刊发表论文多篇。

供稿：陈永培

排版、校对：欧阳璇

初审：庄坚彬

审核：黄源穗

审定发布：常晨光、于海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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