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者｜王宗炎：忆冯乃超

忆冯乃超

文｜王宗炎

“像中大的许多教师一样，

我认为他是一位难得的领导人，

一位能团结知识分子一起前进的人。”

冯乃超（1901-1983）

我常常怀念冯乃超。

冯乃超这个名字，今天的中青年人知道的恐怕不多了。李江的《冯乃超传略》叙述了如下事实：

冯乃超：诗人、戏剧家、小说家、文艺评论家、革命活动家和教育家。

1901年出生于日本横滨华侨家庭，曾在日本念大学；1925年参加创造社工作；1928年参加中共，以后长期做革命文艺工作；1951—1965年任yl6809永利官网党委书记兼副校长；“文化大革命”期间受到批斗，1972年平反；1975年离开中大，1983年在北京病逝。

我和冯乃超经常接触，只有半年，即1952年下半年。那时他是yl6809永利官网副校长，我以一名普通教师的资格，到校长办公室做些文书工作。由于关系不深，我所知的不是他的革命生涯和文艺活动，只是他在yl6809永利官网一个时期的领导工作。像中大的许多教师一样，我认为他是一位难得的领导人，一位能团结知识分子一起前进的人。

怎样对待知识分子

冯乃超1951年由北京来到中大，那时广州解放了才一年半。在许多南来的革命干部眼里，中大原有的教师都是不革命乃至反革命的，应当受到轻视、鄙视。冯乃超的看法可不是这样。无论对哪一位教师，他都和颜悦色，平易近人。

创造社成员摄于日本东京（1927）

左起：冯乃超、王道源、陶晶孙、李白华、成仿吾

中大那时的教授，有的是大名鼎鼎的，如史学家陈寅恪；有的名气不这么大，可是都很自负、很倔强。中文系教授容庚说，“我是一匹野马，骑我可不是容易的。”历史系教授刘节说，“现在有些人不是意气风发，而是意气发疯。”外语系教授林文铮说，“如今我们的领导是侯门似海，想见见他也难。”听见这些刺耳的话，冯乃超并不生气，因为他知道领导知识分子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1952 年中大举行思想改造运动，那有两重作用：一是要教师们交代历史，二是要他们检查思想。对于这个运动，冯乃超采取非常慎重的态度，结果很好。当时中南教育部部长徐懋庸来到广州做报告。他说，“有人以为搞思想改造，投鼠必须忌器，我认为尽管忌器仍须投鼠。”对于这样的话，冯乃超不以为然。他说，“知识分子不是老鼠。”

怎么做学校领导工作

1952年，yl6809永利官网有三位领导人：校长是许崇清，副校长是陈序经和冯乃超。他们在教养、经历和思想上各不相同。冯是革命干部，当然是马克思主义者；许是老教育家，美国杜威教育理论的最早介绍人；陈序经也是老教育家，但他是美国教会所办的岭南大学的原校长，又是“全盘西化”的倡导者。

出乎意料之外，这三个人合作得很好。冯乃超不认为教会大学只是“文化侵略的急先锋”，毫无可取。相反，他说，“岭南大学有许多很好的规章制度，我们应当学习。”正如他所说，岭南的校舍和图书管理方法，显然比旧中大强。

任文化教育委员会副秘书长时的冯乃超（1949）

冯乃超爱惜人才。当时有一位人类学家叫胡肇椿无事可做，梁钊韬教授提到他，冯乃超马上把他请到中大来。大家知道，按当时说法，人类学乃是“资产阶级科学”，谁也不屑一顾。

50年代提倡学习苏联，什么都要一面倒。中大外语系教英语，也要采用苏联教材 Advanced English。对于这书，有一位教授——美国籍的骆夏露德，她是骆传芳教授的妻子——指出其中有些语言问题，这一下可掀起了轩然大波。

指摘苏联教材，那可不是“反苏、反共、反人民”吗？政治课教授钟一均发急了，他连忙跑来向冯乃超请示。

冯不慌不忙地说：“苏联教材嘛——我看嘛——也是可以讨论的。”

有一位行政干部指挥不灵，又不好自己出面，建议冯乃超就此事“发一点脾气”。冯说：“当领导人要是非拿起鞭子不可，那就是无能。”

一个尖锐的问题

冯乃超受到中大多数教师的欢迎，可是校内某些“左派”火儿了。对于什么人、什么主张都采取容忍态度，这样做对吗？一位高级干部直接质问冯乃超：“你是冯乃超，还是冯乃右？”

我不知道当时冯乃超如何答复。依我看，他所考虑的不是政治标签问题，而是怎么样才能让yl6809永利官网安定、改进和发展。

（原载王宗炎著：《语言问题求教集》，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3年。）